聲無哀樂 - 無瑕按鍵，有瑕捽碟
- 音樂火鍋 Music Hotpot
- 10分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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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DM我從來不熟悉也沒很大興趣，但既然老友說請我和相熟朋友去聽這位他們公司的近期邀請中最出名的DJ表演，那就去聽一下Nicky Romero究竟有什麼吸引力令人星期五凌晨一點半入場。音浪大節拍強速度快燈光閃，加上酒精的影響，其實已經足以令聽眾搖擺。只要DJ再順著愈夜愈狂歡的勢頭去問「你們準備好嗎？給我一些聲音！」便能讓所有人的手都交給他。如此順暢的歌曲轉接幾乎不會令人想離場，如果承受得住這種音浪。
習慣了不間斷震撼五臟的音浪後，其實它類似於沉浸式體驗，猶如去戲院看撞車場面也撞得更震撼。撞車後有休養生息的畫面，這場表演卻很少這種休養，彷彿怕音浪弱一點聽眾就會離開。這不是EDM的常態，因為在網上看到他在別處的兩小時表演，他確實會穿插一些音浪較弱的片段，那些通常是有歌聲的片段，不過很快又回到典型EDM的音浪。我不知道音浪大是在放大歌曲的沉浸力，還是為了遮蓋單薄內容而轉移聽眾注意力在節拍上，又或者因為這場表演只是一小時多，所以不需要有太多音浪強弱考慮。
節拍強是EDM最突出的特點，目的是為了讓更多人容易跟著歌曲搖擺。要做到節拍強其實不難，鼓聲在齊拍的時間出現便令人容易預計上下一拍的間距。齊拍之外，用上非常穩定的四拍四。這種能預計到的穩定令人幾乎不自覺調節自己搖擺的速度，變成人肉拍子機。酒精引起的不穩定被節拍馴服下來，但只要酒精一褪去，或者很快就生厭，因為發現每首歌曲都只用這種節拍和每首歌曲的速度其實大同小異。雖然耳朵生厭，但眼睛未必認同，因為七彩閃動的燈光非常吸引眼球。
燈光其實沒什麼特別，只是把節拍視象化，在加快的時候多閃動，在節拍穩定的時候以不同顏色取勝。這場表演在室內，所以沒有任何升降台出霧噴火煙花等等的效果。舞台效果在某些音樂類型中是非常重要的一環，尤其是在大舞台上，善用這些效果能讓聽眾更投入。因為這場表演是在室內小場地中舉行，未能用上其他舞台效果也許稍稍削弱了歌曲的感染力。
最讓我出戲的其實都不是這三個原因，而是那種無瑕順暢的歌曲轉接和不停的混音效果。無瑕順暢不好嗎？當然好，但靠著一大堆按鈕而出現的無瑕，卻失去了以前用黑膠作歌曲轉接的音樂表演技巧。記起以前讀書，劉教授談AI和技巧時用捉圍棋作說明。當下的世界級圍棋高手跟AI捉棋不止絕無勝算，高手甚至不理解AI是如何思考棋路而獲勝。世上有不同的AI系統，它們之間的強弱則未有定案。想象兩種AI系統捉棋後分出高下，既然高手連一種AI的棋路都未能理解，遑論理解兩種，佔大多數的普通人更沒有原因去看AI。反而，普通人寧願轉看差不多程度的人的比賽，因為他們的棋路是能被理解。這些棋路當然跟高手差很多，跟AI差極多，但觀看能被理解的技巧才有樂趣。
依靠現在的科技，要做好歌曲轉接比以往用黑膠容易得多。看一看EDM教父Tiësto在加爾勒球場的表演，2003年的DJ桌上擺放的是三部唱盤一部小唱盤一部CD機一部比現在小得多的混音器，身後一大堆黑膠和CD。所有要轉接的歌曲他都要知道在哪一張黑膠哪一條實體軌道，前奏和結尾的拍子不能在螢幕上看到，而必須在現場靠耳朵聽，好讓它和外面播著的歌曲慢慢融合。完成歌曲轉接後，又要立刻準備下一首，沒有太多時間玩混音效果，也沒有時間說什麼話。廿年後的今日，Tiësto仍然在表演，可是再沒有用上古法。年輕的DJ可能覺得不需要學古法，猶如現在計數不需用算盤，捽碟也不需用唱盤。科技發展到要自行選出最適合的歌曲做出完美的歌曲轉接，猶如完美的棋路，完全是可預見的，只是這種完美太沒有人味沒有瑕疵。這不表示瑕疵不重要。瑕疵非常重要，因為它正是用來區分高手和低手。當下的科技有太多保障，令到瑕疵不會出現，正如現在新車的安全保障。
Daniel Sokolovskiy的文章〈Vinyl vs. sync button〉正正用上車子作為比喻，他視黑膠為古董車，科技為新車，主要想指出選古董車的人不等於是好駕駛者。這當然是不等於，但我想補充兩點，駕駛古董棍波車所需的技巧本來就比較高，而且好駕駛者不能類比為好DJ，因為後者是表演者，前者不是。Sokolovskiy另外一個論點我同意，他說一個專業DJ對上拍子是基本，在此之上要學習和關心的還有其他方面（there are plenty of other factors that a professional DJ should learn and care about）。我同意，但覺得他把門檻設得低了。試想兩個專業DJ同樣地做好了其他方面後，能比較二人高下的就是工具。所以，我不能同意他的兩個總結：「你的工具選擇是完全無關痛癢」（your gear choice becomes absolutely irrelevant）和他認為某些人留戀用黑膠捽碟的原因是他們對於美好的過去有著懷舊和浪漫情意結（The only reason I see people still play on vinyl is that person’s nostalgic/romantic feelings about the “good old days”.）。因為如果視DJ表演為一場音樂表演，而任何類型的表演都講究技巧，工具的選擇反映技巧高低，那麼工具是完全地跟表演相關的，但正如Sokolovskiy所說，不應該因為選擇了黑膠，而認為無需在其他方面精進。
或者我心底從來偏愛黑膠，偏愛廣東話「捽碟」那麼生動的字眼，又或者我當天喝得太少卻想得太多，再或者我錯誤把DJ表演當成是一場講究技巧的音樂表演。如果這些是早就烙印成我心底中不能抹去的前提，我只恨我生不逢時，錯過了見識捽碟教父的古法，但又生得逢時，因為有科技令到那些現場錄影被拍下，被公諸於世，我竟然按幾下鍵就能細味那些更有人味的EDM。
IG：@cheukyiuuuu
一個欣賞阿多諾對音樂的態度，但不完全認同他音樂哲學的人
圖片來源：作者，YouTube @ MakeTiestoGreatAga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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